阿公是老么，上面有八個兄姐，讀小學時父母就過世了，
雖然長兄長嫂像阿公的父母，
但阿公小學畢業就從澎湖到高雄學做木工自力更生，
學歷低怕被人瞧不起，練了一手好字至少出手可以唬唬人，
但小學畢業就獨立終究有一些生活技能得摸索學習。

30歲時因緣際會認識了阿嬤，
不在乎當時阿嬤離了婚帶著三個女兒，
加上後來生了舅舅就這麼組成新家庭。
阿嬤獨立撫養三個女兒多年沒差多個兒子，
可是阿公一下子從一個人變成得分擔扛起一家子，天差地遠。

剛開始，常因好賭惹阿嬤生氣，一次一次
最後還上演阿嬤歇斯底里拿著剪刀剪破阿公所有的衣服再想刺死阿公的戲碼，
這些看在當時十二、三歲的媽媽眼中，只想趕快長大脫離、漸行漸遠。

後來，阿公不賭了，卻輾轉換行業。
有一陣子去跑船，好久沒在家讓媽媽覺得家裡沒有爭吵好祥和，
但三個月(？)回家時，媽媽見到阿公變得又黑又精瘦，著實震懾，
阿公何苦為了養活非親生的女兒去跑船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想跑船了，
卻傻傻地被船家扣留身分證，還是阿嬤親赴高雄要回的。

接著因兄長之故，改行做彈簧床墊，
為了多賺點錢，半夜和阿嬤開車去偷彈簧，得逞幾次最後還是進了監獄。
媽媽跟著阿嬤去探監，又被阿公的大光頭震懾，
阿公在透明窗那頭卻笑著說獄友都說他唱歌很好聽，
阿公最愛唱齊秦的大約在冬季，
媽媽當時心情很複雜，一方面覺得進監獄可恥、
一方面又回到阿公何苦為了養活非親生女兒入監的自責。

接著改從事樓梯清洗、街道打掃，載著水管掃把拖布就出門，
假日叫媽媽當助手，當時國中的媽媽覺得掃馬路、清樓梯好丟臉，滿心不願意，
後來阿公愛做不做，變成阿嬤得在當裁縫女工之餘幫阿公收尾，媽媽又開始厭惡阿公。

最後終於跟阿嬤一起在釘T角板這個行業穩定下來，
但說穩定也不穩定，沒案子接就賦閒在家、有案子就上工，
倒是後來媽媽開始上班賺錢減輕家裡經濟壓力，感覺這個家進入了不了解的和諧中。

有了家悅、家頤，阿公沒上工時就帶孩子去公園抓蝴蝶、或最近跟孩子打棒球羽球，
媽媽跟阿公之間疏於表達的愛，寶貝倆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填補，
平日總允許孩子課後去阿公家，讓阿公含飴弄孫。

星期二(8/6)有一間樣品屋要釘T角板，阿公一早開車上工去。
聽阿公同事轉述：阿公午餐後趴在桌上午休，快兩點了怎麼還在睡？
喚也喚不醒只好喚來救護車。
和阿嬤家悅家頤一起趕往醫院途中，
媽媽心想或許是天熱中暑現在應該在恢復室了吧，
抵達一問：在心臟加護病房。
連媽媽都第一次接觸，家悅更不明白：「什麼是加護病房？」
媽媽：「很虛弱的病人已經不能自己保護自己了，
就必須在有醫生護士機器和隔離的加護病房裡增加保護。」
終於等到醫生走出隔離門向家屬說明「送院時心跳呼吸都停止了，是院外死亡，
搶救後目前靠機器維持生命跡象，昏迷指數2 ，
以醫生過去的診治經驗，有三分之一的病患會醒來，
但醒來也要面臨腦部缺氧超過三分鐘造成的永久損傷……」
家悅聽不懂，只問：「阿公會不會死掉？」
媽媽：「阿公不能靠自己心跳呼吸了，只要把機器拔走就會死掉。」
媽媽從來沒聽過家悅這種嗚嗚嗚的哭聲，
心痛 有別於跌倒疼痛的放聲大哭或是想媽媽的默默流淚，
就這樣趴在媽媽腿上哭好久，昨天才和阿公打羽毛球、看棒球轉播……
同時間在台南軍營接到電話的舅舅不肯相信：「你說阿霸？」
搞清楚後，坐在大姨丈開往高鐵的車裡一路痛哭趕回台北。
舅舅是阿公唯一的親生兒子，單傳命脈。

星期三(8/7)消息傳回阿公家，
家悅說阿公家那邊每個小朋友都希望阿公趕快回來，
林思珊還跟我說你阿公人這麼好不會死的。
但經過電腦斷層掃描確定小腦中風、存活機率 0。
護理長親向阿嬤開導：很難接受，但阿公沒感覺痛苦是件好事…..
媽媽怕阿嬤太衝擊，代為回答：「這兩天會通知親友來看，
因為阿公是澎湖人，有些親友第一時間無法趕到，
昨晚通知的語氣還存有希望、但今晚就知道沒希望了…..」
媽媽這才切身感受猝死的「猝」有多突然。

星期四一早，阿嬤改稱醫生說加護病房住一個月都不用錢，就讓阿公繼續住著等待奇蹟。
媽媽轉知大阿姨和舅舅後群情激憤，勸說不動阿嬤，
先趕10：30加護病房探視時間，更多鄰居親人來看阿公了，
連里長都來讓家悅不明白：「阿公有這麼重要嗎？」
生前一句真誠問候比昏迷指數 2 時的奔波更溫暖吧！
輪到媽媽和家悅時，媽媽注意到阿公身上的管線更多了，
剛好護士來量體溫：「因為內出血更多了。」
18：30第二次探視，又一批街坊鄰居和親友，
每個人都有看法，「開刀把腦中血塊取出」、
「事發當天鬼門開，農曆七月氣場較弱，等過了七月或許就能好轉」
你一言他一語，大阿姨忍不住在病房外抨擊這些閒雜人等，
阿嬤不願聽牽著家頤離開現場、媽媽牽著家悅尾隨，
到了樓梯間叫住阿嬤：「你在等待什麼奇蹟？」
阿嬤：「看你爸能起來走嗎？」
媽媽：「有可能嗎？最大的奇蹟就是爸能自己呼吸心跳不靠機器，但他是植物人，你願意嗎？」
阿嬤：「就住看賣。」
媽媽：「你是配偶，你做主，但如果你想等，大姐要回台南、慶嘉要回軍營、
我上班的時候你要幫我帶小孩，家悅家頤現在放暑假，
他們願意跟你來看爸就來，他們不願意你就得在家，開學後你要接送上下學。」
阿嬤：「不用來看啊，護士會顧。」
媽媽一把火：「你怎麼這麼自私，放爸一個人在這，連一天兩次可以聽到家人聲音的機會都免了，
丟給護士就眼不見不淨，你怎麼不試著自己顧看看，
只會說水沒喝完浪費死後會被懲罰喝一游泳池的水，你浪費這些醫療資源比水更嚴重，
為什麼不把資源拿去救那些可以救活的人呢？」
當然阿嬤只以「你們決定就好」消極回應。
媽媽到此結束不想多說，
回想著方才探視連家悅都注意到排內出血的管線裡怎麼從紅色的血變成褐色的體液。
當晚，阿嬤不知道跟哪位師父聊過後，才肯放下。

星期四 2013年8月8日，我們決定拔管了。
敬祝所有爸爸父親節快樂，
而我，在這天，沒有了爸爸  孩子們的阿公。

謝謝阿公，從小到大……
家悅兩歲七個月大↓

家悅拍的阿公↓

家頤一歲↓

家頤一歲半、家悅四歲↓

20130713↓

後記：
這幾天在加護病房，每天10：30及18：30兩個時段各半個小時可以進去看阿公，
家悅叫「阿公~」的聲音讓媽媽好感動，有一種期盼阿公能聽到、能回來的真切；
在阿公所有的外孫中，家悅的年齡感受與日常相處，跟阿公最親。
家頤跟阿公也親，一問：「想不想進去看阿公。」家頤：「想，我想跟媽媽進去。」
一到病床旁，家頤：「抱抱，抱抱才看得到。」
只是家頤就像上幼稚園的壓抑，怎麼也不肯叫阿公叫出口。
一晚睡前，家悅：「媽咪，你知道我跟阿公說什麼嗎？」
媽媽：「你說阿公我愛你還是阿公快點回來嗎？」家悅：「都不是！」
媽媽：「那就是謝謝阿公教你打羽毛球囉？」家悅驚奇：「你怎麼知道？」
可惜的是，家悅還來不及跟阿公學全盤象棋，阿公再也沒機會教家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