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聽到巴金去世的消息，才想到重溫他的作品。

這位活了101歲的大文豪，二十幾歲就揚名文壇，到了六七十歲該享清福時卻經歷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的批鬥，他的「毒作」使他想請假照顧病榻上的愛妻都得不到批准，平反後的晚年卻成為政治宣揚的工具(國寶級作家)受病痛折磨而慨歎長壽是種懲罰，死後唯一的小小心願是隨愛妻海葬。這樣的一生不能用「豐富」形容，只是因為經歷太多、感受太深，將一切化成文字時顯得更鏗鏘有力吧！

對我而言，巴金的作品跟其他同期作家相較，其實大同小異，但我非常喜歡他的名言：「怎樣變得善良些，純潔些，對別人有用些」，不管是對自己的期許、或是對他人的勸誡。

巴金有些文句之美、之切中人心、之具渲染力，深深震撼著我，這是翻譯小說或功力較淺的作品中所缺乏的，大師之名真的其來有自。節錄如下：

『圓月慢慢地翻過山坡，把它的光芒射到了河邊。這一條小河橫臥在山腳下黑暗裡，一受到月光，就微微地顫動起來。水緩緩地流著，月光在水面上流動，就像要跟著水流到江裡去一樣。黑暗是一秒鐘一秒鐘地淡了，但是它還留下了一個網。山啦，樹啦，河啦，田啦，房屋啦，都罩在它的網下面。月光是柔軟的，透不過網眼。………月光在船頭梳那個孩子的亂髮………』

『根生嫂的哭聲不停地在空中撞擊，好像許多顆心碎在那裡面，碎成了一絲一絲，一粒一粒似的。它們滲透了整個月夜。空中、地上、水裡彷彿一切全哭了起來，一顆樹，一片草，一朵花，一張水蓮葉。靜靜地這個鄉村躺在月光下面，靜靜地這條小河躺在月光下面。在這悲哀的氣氛中，彷彿整個鄉村都哭了起來。沒有一個人是例外，每個人的眼裡都滴下了淚珠。』

『我坐在他的對面。他的喘息聲直往我的心上撲過來，彷彿這個世界裡就只有他的喘息，一個絕望的人的無力的喘息，這是多麼可怕！空氣變得非常沉重，一刻一刻地壓下來，逼近來，我開始感覺到呼吸困難了。我連自己的心跳也聽得見，這個房間就像一座古墓。我想他每天每天埋在這裡面，聽著自己的心跳，讀著那些死了的腐儒的著作，怎麼還能夠保持著活人的氣息呢？這時候我對他的將來不能夠再有絲毫的疑惑了。一個堅定的、命令般的聲音在我的腦子裡響著：他是完結了，無可挽救地完結了。』

『風在海上面吼叫地飛舞。海在風下面掙扎地跳動。』

『在玻璃窗旁邊還有一株牽牛藤在晚風裡微微舞動它的柔軟的腰枝。』

『這天從早晨起就看不見太陽。天空帶著愁眉苦臉的樣子。憂鬱的、暗灰色的雲愈積愈多，像要落雨，但始終不見落下一滴淚水。空氣沉重，也沒有一點風。』

『花隨著風搖頭，好像在嘆息。它們看不見那個熟悉的窗前的面龐，一定感到寂寞而悲戚罷。』